成功的文学艺术形象总是拥有一个极适宜的名称

作家在谋划作品的总体构架时，十分注意其中的象征意味。在这方面，人物关系、情节线索的预设固然需要精心安排，但主人翁的命名，也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手段。总之，成功的文学典型总是拥有一个极适宜的名称。

以《金瓶梅》为例：评点该书的名家张竹坡写过一篇《（金瓶梅）寓意说》，分析关键人物金、瓶、梅的名称。金（潘金莲）是《水浒传》中原有之人；“然则何以有瓶、梅哉？瓶因庆生也。盖云贪欲嗜恶，百骸枯尽，瓶之罄矣。……至于梅，又因瓶而生。何则？瓶里梅花，春光无几。则瓶罄喻骨髓暗枯，瓶梅又喻衰朽在即。”

他又解释西门庆正妻月娘之名：“夫月娘为月，遍照诸花。生于中秋，故有桂儿为之女。‘扫雪’而月娘喜，‘踏雪’而月娘悲，月有阴晴明晦也。”

不仅如此，《金瓶梅》里一些并不重要的人物，其名称也不是随便之作：

打官司时对簿公堂的证人，一个叫伊面慈（一面词），一个叫贾仁清（假人情）；

衙门里的役隶，叫李外传（里外传），意思是“两下里打背工”，两头吃黑，即今天人们说的“吃了原告吃被告”：

厨子蒋聪（姜葱），正是司职调和五味：

店铺伙计，一个叫崔本（催本讨利），一个叫钱劳（钱捞）；

市井泼皮无赣，干脆叫他们游守（游手）和郝贤（好闲）。

现代小说同样运用该法。鲁迅小说《药》中的革命党人姓夏名瑜，“夏”喻“秋”，“瑜”喻“瑾”。作家以此来留念慷慨捐躯的巾帼豪杰，不言情感，尽在其中。而小说中另一位不惜用烈士的鲜血为孩治病的老汉，鲁迅又特意令他姓“华”，以此来凸显自己对中国下层民众的愚昧麻木及其与革命先驱之间的隔膜的深切痛惜。鲁迅的另一篇小说《理水》中有一位鸟头先生，其实足隐喻顾颉刚。顾颉刚曾撰文认为，“禹是一条虫，鲧是一条鱼”。《理水》中的鸟头先生也在与人争论时再三表述这一意思。而且，“鸟头”二字即由“顾”字而来：据《说文》，顾字从雇从页，雇是鸟名，页是头。当年鲁迅和顾颉刚之间曾发生不无意气成分的论争，所以《理水》中便有了“鸟头先生”这一人物形象。

在中国特有的文化背景的情况下，作家本人的姓名与作品中艺术形象的姓名之间，还可以发生种种意味深长的联系。20世纪60年代初，作家马识途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生活基础，创作出传颂一时的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小说中那位英勇牺牲于国民党反动派屠刀下的革命烈士贺国威的生活原型，就是曾经担任过中共鄂西特委书记的何功伟。而与贺国威同时遇难的柳一清的生活原型，更是马识途生命路上最亲密的伴侣、鄂西特委妇女部长刘惠馨！人们在捧读这可歌可泣的历史长卷之时，不应该忘记，作者本人的身影也正活跃其中——他便是在小说序章中第一个出场的重要人物任远。常言道：牛以负重，马以致远。循此理而推之，识途老马当然是任重而道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