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高峰之间的五言长城(刘长卿)
文人自负,自古而然。如杜甫的祖父杜审言,说自己的文才可以“衙官屈宋”,意谓屈原、宋玉只配他的衙役。另一位唐代诗人张祜也自我吹嘘“戏傲东方朔,文轻司马迁”。遗憾的是,他们这种自我评估,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与之不同的是,中唐前期诗人刘长卿,虽也十分自负,但得到了公认。
刘长卿字文房,曾官随州刺史,故又称刘随州。他的自负,晚唐范摅的《云溪友议》卷上举了两个例子。一个例子说,当时士人评论前代与当代文人,“皆谓前有沈(俭期)、宋(之问)、王(维)、杜(甫),后有钱(起)、郎(士元)、刘(长卿)、李(嘉祐)。”沈、宋在律诗的发展史上,起了诗体最后定型的作用,王、杜更是人所共知的大诗人。后之钱、郎、李三家,都在“大历十才子”之列,在诗坛也可说是名声显赫。但刘长卿却羞与为伍,愤愤说道:“李嘉祐,郎士元,焉得与予齐称也”。这很像当年的杨炯,在初唐四杰中,海内称为“王(勃)杨卢(照邻)骆(宾王)”,他听后十分不满,对人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说“愧在卢前”,是漂亮话;“耻居王后”,则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味道。还有一个例子,说刘长卿“每题诗,不言其姓,但‘长卿’而已”,以为天下没有人不知其名,用不着加上刘字。这种张扬,后人倒也投了赞成票,如明人胡应麟说,“诗至钱刘,遂露中唐面目。钱才远不及刘……刘即自成中唐与盛唐分道矣”(《诗薮》内编卷五)。清代的卢文绍对他的推崇更是无以复加,说其诗虽不及杜甫的博大精深,但“含情悱恻,吐辞委婉,绪缠绵而不断,味涵泳而愈旨,子美(杜甫)之后定当推为巨擘。众体皆工,不独五言为长城也”(《刘随州文集题辞》)。说其诗各种体裁都擅长,不仅仅是五言诗为“长城”。
“长城”的典故出自《南史•檀道济传》:“道济见收,愤怒气盛,……乃脱帻投地曰:‘乃坏汝万里长城’!”檀道济是南朝宋的名将,宋文帝听信谗言,加以逮捕杀害,真是自毁长城。这是以“长城”比喻为国家的柱石和依赖。说刘长卿为“五言长城”,则是指其五言诗成就卓著,无人可以超越。刘长卿的这个美称,出自与其同时的另一位著名文人权德舆,权在为刘长卿与秦公绪的《唱和集序》中写道:“噫!夫彼汉东守(指刘,因随州属汉东郡)尝自以为五言长城,而公绪用偏伍奇师,攻坚击众,虽老益壮,未尝顿锋”。权文“自以为五言长城”这句话可以作两种解释,一种把“自以为”理解为“自称”,另一种把“自以为”理解成“自恃”。照后一种理解,则“五言长城”是他人对刘长卿的推许,如宋人张戒说:刘随州诗,“笔力豪赡,气格老成”,“‘长城’之目,盖不徒然”(《岁寒堂诗话》)。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唐人号随州为‘五言长城…。清沈德谮《唐诗别裁》:“权德舆推文房为五言长城”。《四库总目提要》:“长卿诗号‘五言长城’,大抵研练深稳,而自有高秀之韵……故于盛唐中唐之间号为名手”。这都说明从宋至清,人们一直视“五言长城”为刘长卿之美称。